杨坚曾对陈叔宝有过一个评价:“如果陈叔宝能把作诗和喝酒的心思用来治国,又怎会有今天呢?”杨坚要感谢历史赐予他的机遇。仅凭统一天下的功绩,杨坚就能够名垂青史。何况,隋唐盛世的大门即将打开,还有更大的机遇等待着他呢!
四七 大文豪、大狂人谢灵运之死
一
经过几代人的努力,尤其是在“淝水之战”的推动下,陈郡谢家跻身世族领袖地位。由东晋后期直至南梁,陈郡谢家一直和琅琊王氏并称“王谢”,是南朝的最高门第。
南朝历代皇帝登基加冕的时候,都喜欢找谢家辈分高的人来当司仪,象征着世族大家对新皇帝的支持。谢家子弟慢慢地隐退幕后,不喜欢打理实际政务,但头等门户的光辉始终不落。南梁时,王琮娶了始兴王的女儿繁昌县主为妻。后来,始兴王悔婚,要王琮和女儿离婚。王琮的父亲王峻向始兴王求情。始兴王推脱道:“这是皇上的意思,我也不愿如此。”王峻就放狠话说:“臣太祖是谢仁祖(谢尚)的外孙,我们家也不需要借与殿下联姻来提高门户。”好几代之后,谢家外孙的身份都能让人在王爷面前强硬起来,谢家的门户势力可见一斑。
谢家的崇高地位体现在三个方面,或者说这三个方面支撑了谢家的权势。首先,谢家世代为官,而且都是大官。自东晋至南梁(317~557年),谢氏共有十二代、一百余人见于史传。其次,谢家聚集了大量资产。比如谢安的孙子谢混有“田业十余处,僮仆千人”。到宋代元嘉年间,谢混这一支还有“资财巨万,田园十余所,奴僮数百人”。而谢玄的孙子谢灵运在会稽老家的地产更多,包括两座山、五所果园和数不清的竹林菜圃。第三,谢家子弟大多才华出众,家族重视文化教育和知识积累。政治世家不管是怎么发家的,发达后都会重视家族教育。文化素养可以提升家族的形象,保障子弟的素质。在崇尚清谈、醉心文艺的南朝,文教更是世族子弟不可缺少的必修课。
谢安在家族中隐居时间最长,早期生活最闲,谢家兄弟就把子女留在东山托付给他教育了。谢安仿佛是一大家子的家庭教师,教书育人,不过他的教育内容与政治技巧有关的不多,多数是与文学和做人有关,无意中塑造了陈郡谢家重文学、喜清谈潇洒的家风。后世一直用“芝兰玉树”来指代谢氏子弟,说的也是谢家子弟自由洒脱的才气、秀气。这其中最著名的无疑是一代文豪谢灵运。
谢灵运是名将谢玄之孙、谢瑛之子。谢瑛资质平庸,只担任过秘书郎,娶了王羲之的外孙女,生下谢灵运。也许是隔代遗传,谢灵运继承了王羲之、谢玄的若干优点,文学成就超过了先辈和父亲。
谢灵运的政治起点很高,因为父亲早死,谢灵运8岁就世袭了康乐公的爵位,食邑二千户。加冠后,谢灵运便出任抚军将军刘毅的参军,从此开始曲折的仕途,一生颠沛流离。当时政治上层风浪迭起。谢家渐渐远离了实权,虚名为多,只能在政治风波中随波逐流,难有作为。刘毅在与刘裕的权争中兵败自杀,谢灵运的堂叔谢混被诛杀。刘裕却没有追究跟随刘毅、与谢混关系密切的谢灵运,反而起用他为太尉参军,表示拉拢。此后谢灵运在一系列可有可无的小官职位上时断时续,起起伏伏。不久刘裕取代东晋,当起皇帝建立了宋朝。新王朝建立后,晋朝的封爵不算数了。刘裕为了表示对前朝世族大家的尊崇,宣布对王导、谢安、温峤、陶侃、谢玄五家保留封爵,但爵位下降一级,食邑减少。谢灵运因此由公爵降为“康乐县侯”,食邑缩为500户。
谢灵运继承了家族精讲玄学和精通文学的传统,多少有点隐逸自娱的性情和豁达宽松的胸怀。官运不佳没关系,谢灵运把精力都花在写诗吟词上。刘裕的次子、庐陵王刘义真是文学的和蔼倾听者和慷慨支持者。他很欣赏谢灵运的文才,对谢灵运的诗文爱不释手,对谢灵运的洒脱轻浮也很认可,认为自古文人皆如此。刘义真还声称有朝一日要是当了皇帝一定任命谢灵运为宰相。刘裕死后,太子刘义符即位。刘义符年少无才,不久被权臣废黜。按封建宗法,刘义符之后就轮到刘裕次子刘义真继位,但徐羡之等权臣拥戴了刘裕三子刘义隆。权臣们先下诏将刘义真调离京城,接着又以不拘小节、诽谤朝臣的罪名贬谢灵运为永嘉太守,铲除刘义真的羽翼。安排停当,刘义隆顺利登基坐了龙椅。
永嘉在今浙江温州,山水旖旎,风光秀丽,是当今的旅游胜地。但在南朝时,永嘉却是乌烟瘴气,闭塞落后得很。那雁荡山是横亘在人前的天险。谢灵运到了任上,也不问政事,整天寻思着怎么征服山山水水,攀登幽静险峻的山峰。为了登山,据说谢灵运发明了木制的钉鞋,上山取掉前掌的齿钉,下山取掉后掌的齿钉,这样上下山既省力又稳当,史称“谢公屐”。如果属实,谢灵运应该在体育史上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。美丽的山山水水净化了谢灵运的心灵。他本因政治斗争失败而来,登山多少也有逃避现实寻求心灵宁静的目的。永嘉的山水让谢灵运找到了心灵栖息地。很少有人能够在一生中找到抚慰滋补心灵的地方,谢灵运在不幸之后幸运地找到了,并激发出了巨大的创作热情。仕途失利的谢灵运在文学诗歌上找到了成功。他吟唱山水,书写四季,记录日月,发展出了一种全新的诗歌形式:山水诗。谢灵运就是中国山水诗的鼻祖。
“池塘生春草,园柳变鸣禽。”在这里,谢灵运将一个普通的南方庭院有声有色地推到了读者面前。“密林含余清,远峰隐半规。”在这里,谢灵运和读者分享看到的山色美景。他的诗歌没有两晋诗歌玄思虚幻的色彩,更绝少说教与晦涩,清新美丽,平实易懂,彻底扭转了后世的诗风。钟嵘在《诗品》中说谢灵运的山水诗“犹青松之拔灌木,白玉之映尘沙”,上千年后依然被人传唱。当时永嘉和建康通信不便,但谢灵运一有新作,立即以最快速度被传抄到建康。人们称“谢康乐的大作来了”,争相传阅,成为时尚标志。
谢灵运在永嘉无为而治,纵情名山胜水,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太守的岗位难熬,杵在那里并非自己心愿。到任两年多后,谢灵运称病辞职,回到上虞东山隐居。
宋文帝刘义隆逐渐长大,也加入了谢灵运崇拜者的行列。在铲除权臣巩固皇权后,刘义隆征召谢灵运回朝廷,先任命为秘书监,随即升迁为侍中,恩宠无比。刘义隆称赞谢灵运的诗和字为“二宝”。谢灵运的春天来了!谢灵运身上的文人陋习膨胀爆炸了出来。他自恃门第高贵,又才华横溢,名望在外,夸耀说:“天下才共一石(一石等于十斗),三国大才子曹植独占八斗,我占了一斗。剩下的一斗天下人平分。”他盲目乐观,以为位极人臣、重塑陈郡谢家辉煌的日子就在眼前。他踊跃向朝廷建议,积极和同僚们商谈政事,刘义隆无一采纳。刘义隆很尊重谢灵运,但那是文艺领域的尊重,不涉及权力。他提拔谢灵运在身边,“唯以文义接见”,只是当做文学侍从而已。不料,谢灵运一相情愿地要介入政治。没不久,谢灵运也看出了皇帝的真实意思,皇上对他是用文字轻政治,朝廷真正得道的是另外一些有能力的实干之才。他们的门第和名望都不能和谢灵运相比,但他们得势了。也许朝政真的需要他们。谢灵运第二次选择了辞官。他知道这个选择基本上意味着告别了政坛,人生不会再有先前的良机了。谢灵运给自己个政治前途判了死刑。